歌川国芳

Aug 30

歌川国芳 Utagawa Kuniyoshi（1798－1861）
超现实主义画师｜武者国芳｜重度猫奴｜反骨江户仔

歌川国芳的生平

提到浮世绘这一江户时期的艺术文化宝藏，「歌川派」就是一座绕不过去的巍峨高山。歌川派兴起于江户中期（18世纪），以立派宗师歌川丰春为首，门下丰国、国贞、国政、芳虎等等英才辈出，在浮世绘界执牛耳近百年。在幕末的歌川派中最负盛名的有两位，一位是二代歌川丰国，也就是歌川国贞，另一位就是我们今天的主角，人称“武者绘国芳”“奇想天外的画家”——歌川国芳。

“三流画师”国芳寂寂无名的青年时期

如果我们回到1820年，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这个年轻的莽撞画师将来会有什么成就。

国芳本姓井草，幼名芳三郎，一家人世居江户，以经营染坊为生。国芳七八岁时就展现出了对绘画的浓厚兴趣，整日翻看家中收藏的几卷画册，对这些美妙的图样爱不释手。15岁时终于如愿以偿，拜入歌川丰国门下学画，正式开启了他作为画师的一生。

也许每一个天才都有“瓶颈期”，只有能冲破自身束缚的那些幸运儿才能真正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吧。国芳拜入梦寐以求的歌川派之后并未立刻“大展宏图”，而是度过了很长一段困顿窘迫的青年时光。因为囊中羞涩，他不得不长期寄居在师兄国直家中充当助手。二十一二岁时终于开始作为画师独立出道，却被抨击为“画技平平”“粗劣不堪”，几乎看不到未来。

国芳却没有把这段青年时光用来自怨自艾，他在师兄国直身边一边做助手，一边暗暗学习绘画技巧，磨练自己的画技，被版元嗤之以鼻时也从未气馁，而是不断寻找更合适自己的画作题材和表现方式。直到31岁才终于凭《通俗水浒传豪杰百八人》系列一炮而红，成为了我们熟悉的“武者绘国芳”。

时代弄潮儿歌川派双雄崛起

国芳最大的出彩之处在于画中透出的一股豪侠之气。他的画作讲究捕捉人的瞬间动态，动感十足；构图布局出奇出新，气势迫人；且从不墨守成规，每画必要打破传统，加入自己的巧思创新之处。

恰巧此时的江户正刮着一股“水浒风”。作家曲亭马琴把中国的《水浒传》加以本土化改编，以连载形式出版。江户人原本就是干脆火爆的性格，这样快意恩仇、紧张刺激的故事立刻就风靡全城。国芳抓住了这个机会，在水浒英雄之中选出了智多星吴用、九纹龙史进、武行者武松、黑旋风李逵、花和尚鲁智深这五位代表人物画成了浮世绘，出版之后果然大受欢迎。随着《通俗水浒传豪杰百八人》系列的不断追加刊行，歌川国芳这个名字也在江户人心中扎下了根。

此后国芳又取材自历史上的著名武将与战役，创作了不少忠肝义胆、铁骨铮铮的著名武将形象。他的画作总能充分利用画面整体效果，衬托出人物的动态或是故事氛围，特别善于表现战场的悲壮紧张气氛。

国芳的武者绘与国贞的美人绘在当时并称双绝，是歌川派的两大支柱。此后分枝散叶，一支传承“丰国”之名，一支则是国芳门下的“芳”字辈画师们。

嘲神弄鬼一支笔骂尽天下事

国芳豪迈大胆的性格不仅体现在武者绘的刀光剑影中，也能在讽刺画与妖怪画中窥见一二。

国芳笔下有着众多戏剧化的妖怪形象，人们耳熟能详的猫妖、九尾狐、水怪鲤鱼、会妖术的大蛤蟆、蜘蛛精怪、六道恶鬼等等，都是他的拿手好戏。这些富有视觉冲击力的形象恰好契合了国芳的画作风格，妖鬼形容狰狞、张牙舞爪，让画面显得格外紧张刺激，扣人心弦。更重要的是，妖怪画是浮世绘画家们抵抗政府苛政的重要战场。

当时幕府为了稳定时局，颁布了严苛的天保改革令，禁止歌舞伎、浮世绘、青楼游郭等各类娱乐活动，希望以此镇压民众的思想。歌川国芳最是胆大包天不服强权，挥毫创作了一幅《源頼光公館土蜘作妖怪図》。表面上来看这不过是一幅人尽皆知的民间传说，没有任何违反禁令的地方。实际上确是以无边无际的妖鬼比喻愤怒的庶民，把抱头烦恼的主角比喻成尸位素餐的幕府，替民众骂了个痛痛快快。

除此之外。国芳还有一张特别可爱的《吉原雀假宿》也是非常精彩的讽刺画作品。碍于当时的政令，画家们不能公开出版于青楼游女有关的内容，国芳就另辟蹊径，把所有登场人物的头脸都改成了麻雀的鸟头。如此一来便绕过了禁令，购画看画的民众们却能心领神会，畅快一笑。国芳创始的这种动物拟人讽刺画在幕末大行其道，一支画笔便可针砭时政，痛斥无能的政府和混乱的时局，是江户人重要的精神支柱之一。

讽刺画; <源赖光公馆土蜘蛛作妖怪图>; 1843年
多作为针砭时弊的好手，国芳自然不能放过讽刺幕府的冲锋机会。当时这幅讽刺天保改革的寓意画已是人尽皆知。画中暗示源赖光是将军德川家庆，卜部季武是老中水野忠邦，妖怪则是在改革中收到损失的人。据统计，这幅画共出版了4个版本，上图为第一个版本，每幅画的下方都有国芳和出版商的印章，画面色彩凌厉，饱和度高，人物凶神恶煞的嘴脸和妖怪们俨然一幅“兄弟们冲啊！找他们索命啊！”的诙谐模样跃于纸上。后来，害怕违法的出版社回收了这幅画，并销毁了木刻板，因而避免了笔祸。

骨子里的傲气国芳的精神遗产

虽然同属歌川派，但在国芳这一代却泾渭分明的分裂成了两支。一支是以国贞为代表的传统派。国贞成品比国芳更早，画师之路更顺，但他的性格如画风一样柔顺平和，在恩师去世之后国贞按惯例继承了“丰国”这个名号，努力维持着这一系的画风和传统。国芳正好与他相反，他藐视一切传统，事事求新求奇，常有惊人之举。他不仅自己没有继承恩师的名字，也不许自己的弟子继承“国芳”这个名号，希望他们各自探索自己的绘画创作之路，绝不要重复自己的风格。

国芳一系中的“创新精神”是他给幕末浮世绘留下的真正宝藏。他的弟子中有热衷研究西洋绘画试图融会贯通的河锅晓斋，有将传统浮世绘带至最后巅峰的月冈芳年，而芳年的徒孙就是日本画大家镝木清方。国芳对创新的追求让弟子们在幕末动荡的社会变革中勇于探索新的道路，吸收新的知识，创造出新的艺术形式，而这种创作态度也是他成为一代浮世绘大师的最大原因。

歌川国芳的作品

刚柔并济国芳的画作内核

歌川国芳一生创作的作品数量众多，包罗万象。除了最著名的武者绘之外，还创作了许多役者绘、美人画、戏画、风景画等等，各有特色。作品虽然题材众多风格多变，但有着稳定统一的精神内核。国芳的作品最精髓的特色在于敢于推陈出新，无论在画作题材、构图用色、表现手法上都与前人不同，有鲜明的个人风格，有坚定果断的豪侠之风。他极其善于捕捉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一言一行，并将其用于绘画，画中人物从不流于刻板，动态神情无一不栩栩如生，在描绘细节时不惮其烦，构图严谨。如此粗中有细，张弛有度，新奇中带着沉稳老练的笔法功力让他在同时代的画师中脱颖而出，稳坐武者绘第一把交椅，是当之无愧的幕末浮世绘巨匠。

惊心动魄国芳的武者绘

武者绘是国芳的看家本领。这类作品以历史或传说中的英雄豪杰为主角，表现了浮世绘中刚猛勇悍的阳刚一面。尽管有许多浮世绘画师致力于这一领域，但国芳凭借富有视觉冲击力的构图和大胆抢眼的配色，在众多武者绘中脱颖而出。

国芳的武者绘往往能“先声夺人”，第一眼就显得气势磅礴，格外吸引视线，这是因为他在构图方面有着独特的巧思。纵观国芳的成名作《通俗水浒传豪杰》系列不难看出，主体人物大的不可思议，纸面几乎不留空隙；人物或扬手提肘，或迈步拧胯，身体语言在画面中呈对角线，低处足尖几乎踏出画面，高处臂膀也扬到了极限。画面的不留余地会使观众不由自主地产生紧张感，恰好契合了故事画面的紧张刺激；舒展的身体语言和随风而动的衣袍冠带增加了动感之美。再加上国芳在设计画面时常选取打斗时腾空跃起或纵身跃下的瞬间，这就丰富了戏剧性和情节性。这样富有冲击力且隐隐带着“互动性”的构图方式是国芳的首创。

在用色上国芳也有独到之处。为了进一步凸显人物主体，国芳往往模糊背景景物，用大色块反衬主角的存在感。同时善用冲突强烈的对比色刺激感官，比如画面整体多用蓝色黑色时就在重点处嵌入鲜艳的红色，起到提亮吸睛的效果。主色调明确，撞色对比强烈。这样的用色风格固然能吸人眼球，但又容易给人粗糙单调的感觉。为了避免这一弊端，国芳在设计人物衣饰细节时下足了工夫，用大量服饰细节打破了大色块的单调之气。有时甚至在好汉们身上画上遍布全身的纹绣刺青，更进一步丰富了人物的剽悍性格。

任性但是可爱国芳的猫画

歌川国芳是世间罕见的“猫痴”，对猫咪的狂热让现代铲屎官们甘拜下风。据说他身边总是养着五六只猫，作画时也要抱着猫才有灵感。猫对他来说不仅是宠物，更是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伙伴。每天与猫共同起居生活，同吃同住，国芳对猫的观察自然细致入微。他的浮世绘作品中不乏猫的身影，题材丰富多变，把猫这个元素运用到了极致。

国芳最著名的猫画系列当属《猫饲好五十三》，这套作品借用了广重当时大红大紫的风景系列巨作《东海道五十三次》为灵感，用猫的神态动作谐音东海道五十三处地名，实现了江户版“大牌联名”创举。比如第一站“日本桥”画成一只正在玩两根咸鱼的花猫，咸鱼干谐音“桥”，两根谐音“日本”，这么一来“两根咸鱼”就成了猫咪的“日本桥”。这种幽默感和对猫咪动作的精妙还原让这套作品成为了浮世绘中的经典之作。此类借猫暗喻的作品还有《谚语尽》，三张图中十五只猫儿各代表一句日语中带有猫的谚语，让人忍俊不禁。

除此之外还有用猫咪拟人的作品，拟人化也是国芳常用的创作手法。在《猫之百面相》中国芳借用了役者绘中大首绘的形式，描绘了一群歌舞伎演员的半身胸像，但头脸全画成了形形色色的猫头猫脸。这些猫的五官表情都模仿自当时著名的歌舞伎演员，国芳笔锋一转就让他们从人变成了猫。类似的还有《流行猫曲鞠/猫狂言》等等作品，猫儿们人模人样的穿衣戴帽，踢球唱曲，凭空画出了一个由猫们主导的世界。

再比如《猫当字》系列，是将猫咪舒展柔软的身段当做笔画组成字和词语的样子，把猫当成了一种可以信手拈来的艺术素材，虽然画面并不特别华美热闹，但其中包含的趣味性和创新意义却颇为重要。

戏谑人世国芳的戏画

戏画是漫画的前身，最早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的“鸟兽戏画图卷”，核心是“似是而非，游戏世间”。让动物做出人的种种形态动作，用调笑的笔法记录世间诸相，辛辣的讥讽批判都藏在幽默之下。

国芳不仅有着丰富的想象力，而且骨子里大胆叛逆，戏画在他笔下被发扬光大，成为了浮世绘中非常重要的一支。在他笔下不仅是猫，鸟雀、乌龟、章鱼、金鱼，连南瓜玉米都能化成人形。画中“人物”没了人的形貌，就更考验画师捕捉言行举动的能力，只有抓住“人”的神态精髓，才能让这些花鸟鱼虫看起来有“人气儿”。

拟人绘; <锦灯笼各种>; 1843-47年
在日本，锦灯笼作为女孩子的玩具以及代表夏季的植物很受人们的喜爱。国芳将锦灯笼果实拟化，让它们在画中自由自在地行动。

国芳还很擅长对刻板印象进行拆分重组，引导人们用另一个角度去看熟悉的世界。比如“寄绘”就是这样，“寄绘”的寄是指“拼凑”，也就是用人或物拼凑在一起，组成1个新的图形。光从构图来看只是平平无奇的人物侧脸，但仔细一看，五官、身体、手脚都是一个个独立的小人，无数个小人拼凑成了1个人形。表现出了国芳在造型方面的出色实力。

国芳的戏画此后被其弟子一脉传承，比如河锅晓斋的《风流蛙大合战》就是继承了恩师国芳拟人技巧的名作，用以讽刺幕府的长州征伐之战。